在原国家政权以不同形式被更迭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四个阿拉伯国家已进入政治重建的转型时期;与此同时,没有发生政权更迭的阿拉伯国家也在进行程度不等的改革。在此过程中,伊斯兰力量的上升成为转型时期阿拉伯国家政治生态的重要特点。
国际社会尤其是西方舆论对转型阿拉伯国家伊斯兰化导致的历史倒退充满忧虑。西方的忧虑主要有三:第一,“阿拉伯之春”被伊斯兰教绑架而走向“伊斯兰之冬”,进而导致中东民主化和世俗化进程的逆转;第二,埃及等阿拉伯政权会采取反西方、反以色列的外交政策;第三,伊斯兰极端主义高涨有利于滋生恐怖主义,进而对国际安全构成威胁。
但是,在笔者看来,上述担忧固然可以理解,但伊斯兰力量上升的现象并不能改变阿拉伯大变局谋求变革发展的内生性,以及阿拉伯国家寻求民族复兴的现代性质,转型阿拉伯国家也不会出现全面的伊斯兰化,中东伊斯兰国家的政治发展将呈现出世俗化与伊斯兰化交互影响、交互融合的复杂趋势,而不是简单的伊斯兰化。
自近代以来西方世俗主义、民族主义等政治思潮东渐伊斯兰世界以来,为实现民族富强和宗教复兴,效仿西方的世俗现代化和回归传统的伊斯兰化之间的路线斗争连绵不绝,并由此形成了世俗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宗教激进主义)、泛阿拉伯民族主义(强调民族团结)和泛伊斯兰主义(强调伊斯兰团结)的意识形态对抗。此外还有早期居于二者中间,试图对世俗化、现代化、民主化与伊斯兰化进行调和的伊斯兰改革主义,但并未成功。
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中东伊斯兰国家相继取得独立,在其国家建构中,中东政治思潮和政治发展始终沿着世俗化和伊斯兰化两个方向此消彼长、分化组合,但前者明显居于优势地位。二战前后,中东伊斯兰国家基本上形成了三种类型:
一是世俗化较为彻底的国家,土耳其为典型代表。在当代土耳其的历史中,虽曾多次出现伊斯兰复兴并试图介入政治,但均被上世纪60-80年代的三次军人干政所阻遏,才有了今天不敢根本改变世俗化方向的正义与发展党,即温和的伊斯兰复兴,并在中东变局中成为穆斯林兄弟会等组织可能效仿的对象。
二是世俗化居于主导地位,但仍赋予伊斯兰一定地位的国家,埃及、阿尔及利亚等国家为典型代表。在这类国家中,国家一方面要通过将伊斯兰教作为法律来源争取合法性,另一方面又打压伊斯兰主义势力干预政治,致使世俗民族主义政权与伊斯兰主义势力的矛盾长期困扰国家的政治稳定,穆斯林兄弟会与埃及政权的关系可谓这种痛苦关系的缩影,但穆兄会终于在“阿拉伯之春”中等来了“咸鱼翻身”的机会。而阿尔及利亚的“伊斯兰拯救阵线”曾在1991年议会选举中取得胜利,距离掌握国家政权仅一步之遥,但最终为军人政变所剿杀。
三是传统的政教合一国家,其典型代表是沙特等海湾国家。沙特以复兴伊斯兰教为旗帜,通过创立强调回归传统和圣战精神的瓦哈比教派,并与部落政治、家族政治密切结合,缔造了沙特政教合一的君主制国家,其他五个海湾国家基本上都照搬了沙特的政治架构。“阿拉伯之春”虽然也曾影响到保守封闭的阿拉伯半岛,并引发巴林民众抗议,但终在西方默许下由沙特主导的海合会干预所屏蔽,使海湾国家基本上避过了“阿拉伯之春”的涤荡。
当然,还有较为特殊的一种类型是伊朗,它先是经历了巴列维王朝激进狂飙式的世俗化“白色革命”,然后又通过1979年霍梅尼“伊斯兰革命”建立了现代伊斯兰共和神权政体。伊朗虽然将“阿拉伯之春”解读为“伊斯兰革命”的继续,但伊朗模式对转型阿拉伯国家来说并无市场。
按照上述三类国家观察中东变局,麻烦主要出现在第二类国家中,原政权已经相继瓦解的突尼斯、埃及和利比亚基本上都属于此类。当前,埃及穆斯林兄弟会的自由与正义党、突尼斯的伊斯兰复兴党、摩洛哥的正义与发展党不断得势,尤其是穆尔西当选埃及总统,似乎呈现出伊斯兰力量在政治转型中全面复兴的态势。但是,这种现象需要辩证看待。
首先,伊斯兰力量的得势与其本身的温和化、世俗化密切相关。长期以来,屡受打压的埃及穆斯林兄弟会、突尼斯伊斯兰复兴党,不仅对其原来建立政教合一国家、坚持暴力斗争等意识形态进行了彻底的改造,积极融入世俗化、民主化、现代化等符合时代发展潮流的内容,而且放弃了暴力斗争的道路,走上了通过合法选举谋取政权的政治参与道路。因此,从另外一种角度看,中东政治伊斯兰化的另一面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伊斯兰力量的世俗化;世俗化和伊斯兰化仍然是中东政治光谱的两个主轴,只是二者从过去相互排斥斗争的两条平行线走向了交叉与融合。
其次,倾向世俗化的军方对伊斯兰力量仍能构成巨大的牵制与掣肘。当前,遭受军方牵制的埃及总统穆尔西正在品味这种苦楚,虽曾尝试启动被军方解散的议会,但终因“胳膊扭不过大腿”而妥协,因为无论是重蹈土耳其军人干政的覆辙,还是重演阿尔及利亚“伊斯兰拯救阵线”被军方剿杀的悲剧,都不是穆尔西希望看到的。因此,对于穆尔西与军方能否完成磨合而步入正轨,估计双方心里都没底儿。
再者,伊斯兰力量与西方的关系同样不是非此即彼的合作与冲突关系。以埃及为例,从总体来看,伊斯兰力量与西方虽然会较之穆巴拉克政权与西方保持一定距离,但也不会全面对抗。穆尔西竞选纲领曾明确指出要与美国和欧洲保持良好关系,否则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也不会在劳师亚太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埃及会晤穆尔西。
即使是从表象上看,断言伊斯兰化将全面主导转型阿拉伯国家,也有言过其实之嫌。在利比亚刚刚结束的议会选举中,伊斯兰力量就全面受挫,未能延续穆斯林兄弟会的佳绩。
此外,中东伊斯兰力量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转型国家内部穆斯林兄弟会等现代伊斯兰力量与传统的萨拉菲派的分歧,以及后者背后的海湾阿拉伯国家的渗透,都使伊斯兰力量内部矛盾错综复杂。从长远的角度看,现代与传统伊斯兰力量的发展道路和地区主导权之争,也许会成为中东冲突的另一条主线。
转型阿拉伯国家不会全面伊斯兰化
摘要:在原国家政权以不同形式被更迭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四个阿拉伯国家已进入政治重建的转型时期...
- 上一篇:专家学者关注“伊斯兰教与国家安全战略”
- 下一篇:董雨:“伊斯兰世界”概念的是与非